幾天來，潘家大院裏鶯吟燕舞、穆如清風、梧鳳之鳴，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。

那件龍袍失而覆得不只是讓身為一家之主的潘啟為之激動和興奮，也是讓大院裏的一百多口男女老少長長地松了口氣。

潘啟也真是服了純如。

那日純如勸說潘啟稍安勿躁，潘啟也就依了純如的建議去休息了。

第二天早晨，天剛蒙蒙亮，潘啟剛剛醒來，就聽見馥寶兒在房門外輕聲地喚他。

潘啟穿戴整齊後，開了房門，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馥寶兒手裏捧著個皮箱子，他使勁地揉了揉眼睛，沒錯，就是那個平日裏存放龍袍的那個皮箱子！

潘啟一把搶奪過來，再次地仔細端詳，發現鎖也是好好的，這才是最終將一顆懸著的心放了下來。

“寶兒，你在哪裏找到的？”潘啟驚喜地問道。

馥寶兒的面帶倦容，很是憔悴的樣子，但也是強打起精神來說道：“老爺，家裏邊發生這麽大個事，我也是睡不著，到了後半夜，躺在床上，忽然想到，我們潘家高宅深院，就是歹人得了手也是輕易出不了門的，有可能暫時將其放在哪個僻靜處，待得著機會再將這個箱子帶出去。想到了此處，我也就起了身，打起一個燈籠來，專挑那些易被遮蔽的地方找。或許是燈籠的光亮還是暗了些，找了大半夜也是沒有找到，這不，天亮了，我又尋了一遍，終於是在西南角的那片雜樹叢裏找到了。”

說完，馥寶兒已經是有些氣喘籲籲了，潘啟能看得出，這孩子已經是累壞了。想想一個丫鬟在黑夜裏提著燈籠四處尋找這皮箱子，並且是足足地尋了大半個晚上，就是有度在家也是做不了的，也是不能這好似癡傻般做的。

馥寶兒不單為潘家盡了心，更是拼命般地盡力了！

“寶兒，你真是給潘家立了大功一件啊！”潘啟很是感慨地說。

馥寶兒已經是平靜了下來，她款款地說道：“老爺，這都是做奴婢的該做的。”

潘啟很是欣慰地說：“只可惜這件事情不能大肆聲張，否則的話，一定此時將家裏老少都集合起來，當著他們的面對你嘉獎表彰。這樣吧，你回房裏好好去睡一覺，回頭我讓鄭管家支出一千兩銀子給你送過去，算是對你赤城之心的勉勵！去吧！”

馥寶兒一手捂著頭，嚶嚶細語地說道：“老爺，我今天的工好像真是做不了了，現在頭有些暈，腿腳也好似不停使喚了。只是那銀子，請老爺免了吧，下人們為主子著想做事，都是應該應分的。如果這銀子賞了我，恐給日後就立了壞規矩，如果任憑哪個下人做了些事情就來老爺這裏邀功請賞，那豈不失了本分，也壞了家風？傳出去恐被人恥笑不說，也是容易被肖小之人從中利用的。”

“唉，我真是沒想到啊，寶兒竟然還有這般見識！識大體，懂大局，好！好！那我就依著你的意思，先暫且不對你獎勵什麽，等有度回來了，他自然是有份心意給你的。”

潘啟從此時起，已經是另眼看待馥寶兒。他怎麽著也沒有想到從一個丫鬟嘴裏聽到這般慷慨之辭來，也沒有想到一個每月只有2兩銀子月錢的大丫鬟，面對一千兩銀子，這個她半輩子也賺不來攢不下的數目，不動心、不貪心，強塞都是不得，這是何等高的氣節？

馥寶兒這次聽說有度要有份心意給她，並沒有推脫什麽，而是給潘啟道了個萬福，口中說著：“那我先謝謝老爺了。”

說完後，轉身裊裊娉娉地離去。

潘啟望著馥寶兒的背影，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，也是自言自語道：“雖說是個丫鬟，可還是小康之家出來的有見識啊！”

潘啟見冰羽和純如也是起床了，連忙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他們。

純如倒很是淡然，對潘啟說了些恭喜的話。

冰羽卻是淡定不下來了，他激動地向潘啟詢問了來龍去脈，而後在潘啟面前也是禁不住誇起自己的夫人來，說純如真是有先見之明，未蔔先知、料事如神。潘啟當然在旁邊也是心悅誠服地在旁邊附和著。

純如被冰羽讚的紅了臉，這哪有老公在旁人面前這般吹捧自己老婆的？讓人聽了就是肉麻！連忙扯拽了幾下冰羽的衣角，然後和潘啟告辭。

潘啟見久留不得，也是一番感謝之後，讓純如和冰羽回去了。

出了門外，冰羽也是喋喋不休地問純如，她的判斷依據是從何而來，純如執拗不過冰羽，但也只是用了“瞎猜的”三字作答，這更是讓冰羽雲裏霧裏摸不清頭腦。

純如回到家裏面之後，立即派人將繹如找了過來，她怕繹如推脫不來，特意叮囑派去的夥計一定要和繹如說有要事相商。

繹如這次是風塵仆仆的來了。

純如看著妹妹很是心疼，繹如此時穿著打扮已是沒有了往日的尊榮體面不說，面容也很是憔悴，臉上、脖子上曬的也是黑黢黢的。純如料想繹如應該是連日來往那建商鋪的工地，才至於此模樣的。

見繹如落了座，純如給妹妹倒上茶來。

“你找我來有什麽急事？”繹如開口問道。

純如答道：“昨日，我聽巡撫鐘大人說，朝廷要將十三行解散，各行商自行其事，我擔心你那商鋪建成之後不好出手，所以就急著將你找來和你言語一聲。”

繹如聽了很是驚訝，“那說來高尚的總商也是做不成了？”

“按照這個字面理解，應該是的。鐘大人也是說幾日之內聖旨就會下到總督衙門，到時候裏面的具體章程應該會說的很清楚。”

“這該如何是好？”繹如好似自言自語地說道。

純如說道：“是啊。如果行商自行其事，那麽行商自主裁量的權力也就是有了，到時候你的商鋪怕是粵海關衙門也是強迫不得行商們去認購，只能是憑借自願……”

繹如面露愁苦神色，也是急惱，她打斷了純如的話，說道：“可我已經是開了地基，木料石方已經訂了，工匠的工錢也是預支了大半，總不能半途而廢吧？工程爛尾只能是引來眾人對我的嘲笑。再說，銀子扔出去了，連個聲響都聽不到，沈澱到那裏回不來本錢，時間一長，連累著這生絲和絲綢生意的生意也是沒法做了。”

“前些日子，我也是提醒過你的，可是你……唉，不提那些了，我想這個商鋪也不是不能建，可是你必須要有個前提條件。”純如猶豫著說。

繹如急急地問：“什麽條件？”

“你那商鋪建好了，楚秋和我都是不會看笑話的，都能買來一棟做行號用的，可是只單是我們兩家起不到那個示範作用，想要吸引更多人的註意和關註，必須是‘同文行’搬去才行，其他行商見了潘家都是看中了這個地方，也就自然不會觀望，甚至爭相搶購的火爆局面也是有可能出現的，再有，這段時間裏你和已有良好關系的商家不要鬧生分，保持住情分情面，和那些平時裏沒什麽來往的、或曾是有嫌隙的商家，你也要去主動巴結，或是修覆，這樣下來，至少有個好人緣，至少誰家也不會故意和你過不去，而故意曬你的臺面了。”

純如這番話可謂是對妹妹的肺腑之言，她真的是怕繹如這裏出現什麽閃失，因為繹如建的這商鋪出的是巨資，萬一建了卻是無人問津門可羅雀的場景，那可真是要繹如傷筋動骨的。

沒想到，繹如反唇相譏道：“呵呵，莫不是你還在拐彎抹角做著潘家的說客？你死了這條心吧，我這輩子與潘家老死不相往來，也勢不兩立，恨不得他家早衰早敗呢！就真有那商鋪賣不出去的那一天，我也是求不到潘家門下的。反過來說，到時候他潘家想買，我賣不賣他還得看我的心情呢！”

“你和潘家這麽大火氣，是因為潘有度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情？”純如的態度也是變得冷淡了下來。

繹如楞了一下，然後倔強地說道：“沒有！”

純如繼續問道：“那可是潘啟傷了你？”

繹如沒有做聲。

“潘啟傷你，是不是因為你和有度走的過近？”

繹如還是沒有做聲。

她知道，就姐姐的聰明，姐姐這是在明知故問。

“潘啟出口傷人，確實是不對，但他愛子心切，也算是情有可原。感情這事，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，得不到對方父母的同意和祝福……”

繹如再次打斷了純如的話，她搶白道：“你說的這些我聽不懂！什麽叫感情之事？我和誰有感情了？你說潘有度？他潘家瞧的上我，我還看不上他呢！以後你少拿這個與我說事！”

說完，繹如也是站起身來要走。

純如也是火了，她一把拉住繹如，將其按在了椅子上，大聲說道：“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上，那我也就不掖著藏著了。我問你，你既然和潘家無冤無仇無感情糾葛，何故要與他家為敵作對？你前些日子還和潘有度卿卿我我，又現在為何視他為路人？好，這些是你的私事，我可以不過問，我也盡可以裝聾作啞，任你自己消化，可是，你勾連他人打潘家的那件龍袍主意又是為什麽？”

“什麽龍袍？我不知道！”繹如顯得一楞，雖說嘴上強硬，但態度已經是軟靡了下來。

“龍袍乃潘家珍貴之物，確實知之者甚少，即使潘家人也是無幾人能知曉內情的，也正因為如此，我才懷疑到你的頭上來，因為潘有度會將此事說給你聽。雖然這些都是我的推測，但我想沒有冤枉你，也沒有想著詐你，你也就不要再與我強辯什麽了！我們是親姐妹，我不想看著你因為有度而失去理智，也不想你與潘啟彼此的仇恨步步加深而不得解脫。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良苦用心，但你著實要為你自己的前程打算。我的話說完了，你想走就走吧。”

純如說完，也是自顧地扭過頭去，不再看繹如一眼。

繹如這時候很是尷尬狼狽，無論如何，她也沒有想到，純如能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這些事情看的這般清楚明白，仿佛就是自己的影子、肚裏的蛔蟲一般，行蹤難逃，達地知根。

此時，繹如也是在捫心自問，這要不是她的事，純如何苦這般牽腸掛肚、思深憂遠？何苦一番良苦用心要被她繹如反覆蹂躪傷害？看笑話好不好？哪裏涼快上哪裏待一會，不和自己在這裏惹氣慪火好不好？

“姐姐，你真生我氣了啊？”繹如走到純如身邊，輕輕地推了推她的肩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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